游戏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成功，让人们对《西游记》的喜爱掀起了新的高潮。在众多讨论中，我最喜欢的一篇，说天上三大反骨仔，杨戬、哪吒和孙悟空。在《黑神话》的设定中，杨戬暗中帮助“天命人”，原因何在呢？这篇文章解释说，因为本质上杨戬和悟空一样，都是反抗天庭的，所以杨戬要暗暗帮助“天命人”来复活孙悟空。
这三个神话人物，刚好对应三部获得巨大成功的影视作品：《宝莲灯前传》《哪吒之神童降世》与《西游记》。这在某些方面可以反映出在这三个神话人物，的确集中反映了大众心理。
在“天上三大反骨仔”的文章中，大致是这样说的：杨戬反抗舅舅，听调不听宣；哪吒反抗父亲；悟空反抗天庭。“反抗”的确是这三个神话人物都有的标签。
武志红在《巨婴国》中，对哪吒神话作了社会心理学的分析，令我影响深刻。哪吒还肉身，企图弑父，这些传说的因素与佛洛依德的心理理论也确有一定程度的吻合。武志红对哪吒传说的心理分析，专注点在哪吒的形象上，即这个暴怒魔童，即人人心中的“巨婴”心理的形象化。我认为从更大的纬度看，哪吒童话中“弑父”才是这个神话的关键所在。哪吒的弑父，和佛洛依德提出的“恋母弑父”之间没有太多的关联。在哪吒神话中，看不出有恋母情结来，所以这里的“弑父”的含义，只能泛化为是对“父权”的反抗才合理。那么反抗“父亲”的什么呢？我觉得是反抗“父权”的：以家庭为中心的结构对个人束缚。
《神童降世》中对哪吒弑父的处理作了弱化，改成了对抗“命”。所以这样改动，我猜大概是为了避免与“孝道”的直接碰撞吧？这样改，好不好，很难说，这样一改哪吒神话背后的大众心理的“核心”被转移了。
李靖边关守将，从当时的政治结构来说，“诸侯有国，大夫有家”，李有家。当然这个家与后世的家庭的家，意义不一样。在神话流转的过程中，大众记忆渐渐丢失了“家”原来的意义，故事内核“反抗”得意保留，要完成故事的逻辑，只好把“家”与父亲联系起来，毕竟传统社会中，家庭的话事人就是父亲。
孙悟空反抗天庭象征性比较明显，“皇帝老儿轮流坐，今年到俺家”，这是对封建政权的宣言书。
那么，最后杨戬对“舅舅”的反抗的意义何在呢？杨戬“听调不听宣”，这是一个妥协，“调”是政治行为，“宣”是亲情关系，这里明显是针对“舅舅”这个身份来说。研究神话学的学者，怀疑中国是否有过“母系社会”的存在，怀疑的理由就是神话中都是“父系”社会结构[1]。
但分析杨戬的传说，我觉得这就是在暗示母系社会，母系社会不一定就是女性掌权，历史学家顾颉刚就认为母系社会是舅舅掌权[2]。考察杨戬传说，矛盾的根源是玉帝对杨戬父母婚事的反对。你看“舅权”之大，不只是组织起来对抗外部的武力了，对内部事物也可以有如此深入的干涉。
从这个角度看，杨戬反抗“舅舅”与哪吒反“家长”以及孙悟空反“天庭”本质是一致的。只是不同社会阶段，政府组织的形式不同而已。传说利用形式的不同，来掩盖这个本质。
-
见张光直《美术、神话与祭祀》第一章第一个注脚的讨论。 ↩
-
见顾颉刚口述、何启君整理的《中国史学入门》。 ↩